图片由根河市摄影家协会提供
林海雪原大穿越
林海雪原大穿越,这名字好帅。我们应每人弄个白披风,脚蹬滑雪板,耳边响起京剧智取威虎山的旋律,胸中充溢着战斗的情怀,风驰电掣在这密林间,誓要将敌方人头取尽。
不不,我们不是这样子的。
我们用屁股,文明人叫臀部,擦着杨树叶和雪泥堆积的山道鱼贯而下;或者木偶人一样摇摇摆摆站着滑下来,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地,被一棵棵好树和一位位革命亲同志妥妥地接应着。有点高兴,有点害怕,有点小撒娇。咱们不过是来玩,老是平铺直叙就太闷啦,像之前大段大段的林中路和缓山坡。惊险一下下,是比较合理的,有点像人生,最好四平八稳平安到站,谁也不爱颠沛流离,爬冰卧雪,可是中途来点小浪花而不翻船,老来也好有点回忆,不枉红尘走过。
我们在林间遇到一位捡柴人,遂热热闹闹拥上去摆pose,操起短锯帮他拉一家伙。哎,我们呼啸而过后,太阳下山前,他应能下得山吧。我看他也无所谓,不见得欢喜看到我们呢。何况还有吾友指出其违规之处,正告他不要再拉活木。我刚要怜悯他生之艰难,马上警告自己:你怎么敢!拿出资格证来!我们都打岁月的江南走过,达达的马蹄提示这美丽的错误:我们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各人风景各自修,你怎知他没你有福?
世上真无所谓弯路冤枉路走错路。绕来绕去竟跑到木屋度假村背面山坡。满眼好景致,唯惜人不来。让我们五颜六色把这雪谷绚丽起来,欢声笑语把这空旷充满起来,千姿百态把这寂静活泛起来吧。这么好一座庄园,四季都是可观的,冬天尤甚。就只那河心一座小亭,映着雪野,就足够静谧、足够孤清、足够遗世独立了。跋涉倦了,不如归去,就归向这背后有山、脚下是河、身边林莽神秘的原乡吧。搂一只熊崽讲故事,踏着鹿儿的蹄印找蘑菇,都是允许的。这儿的木房子可惜没人炒作,干嘛非得人稠密的地儿就值钱呢?这里的好空气、不冻河、老榆树,都是浓浓密密、挤挤挨挨的呀,舀一勺、盛三桶、拔五棵匀给他们吧,或可冲散些人的浊气。
在鹰嘴崖过新年
当我们谈论新年时,我了解,是一条条崭新的生命,迎着曙光,从东方的地平线上站起来了,怀着新仇旧恨,带着生老病死,揣着迎革新似娶亲、视因循如寇仇的心劲儿,狠狠甩掉过去的小尾巴,与不美丽、不富余、不强壮、不宽广、不崇高的自我斩草除根,咔嚓嚓天雷滚滚,一名崭新的植物人儿苏醒啦!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一刻,取消木僵模式,代之以真我状态,你知道自己是谁,要什么,往何处去。
于是,我看到,雪地里一堆野火,火堆旁一堆野人,手抓式一顿野餐,每个人都显出真实;火把馒头烤糊了,风把灰尘糊脸上了,灰里残存的热把衣服烫出洞了,新买的裤子毁容了,犹自蹦蹦跳跳。开心多么容易,分享多么容易,承担多么容易,爱众生多么容易。当你四下无依,有口水喝,就是天堂了。当你心里想哭,脸上却笑了,就是天堂。卡在这驴行的半当腰,来路使你劳碌困顿,去路使你艰辛疲倦,停留久了,关节里寒意森森,唯有向火可医。且山里有狼,过新年了,它爱吃火烤人肉肠不呢。
鹰嘴崖果然像鹰嘴。一路不少鹰王的宅院。王者居无非如此,你总要啥自行车呀?
当我们谈论欢乐时,我以为,是一场场误会,和拆解之后的支颐一笑,或抚掌大乐。例如,众人烤火之际,热闹的波澜姐平静对优雅姐道,要唱歌。我欢呼雀跃,拍手做通告。所幸耳朵虽长,声线却短,只近身几人听到,波澜姐木有踹我以无影脚。晚餐时她大方讲出与众乐乐,笑翻一桌了。提问:女驴在户外讲唱歌何意?答对者奖中国北方最大明亮针叶林地产松枝烤纯天然原生态安全环保之黑馒头一只。
又如白杨老大哥,做了群友树叶的替身方得参与活动。不相干也,不相干也,尤其老握住女驴玉手不放。可你知他曾是文学发烧友,与《森林潮》老编辑李兴国至交,乃我《敖鲁古雅风》小编辑的正宗前辈?又发觉他歌声响彻云霄,绕梁三日,娓娓动听?最惊叹他配合群主小妤之演唱《嫂子》,而做出合理性、合情境之舞蹈,水乳交融,出神入化,不是专业、赛过专业?我直觉他出乎天性,又糅合了蒙古民族的赤诚、文艺爱好者的浪漫、骤然还乡的亲切,一丝一念并无逾矩。带给我们的,却是尊敬、欣赏与享受了。
还有小万。元旦后即调往自治区首府工作。你以为,驴友送别,悲悲切切吗?自古英雄,战死沙场为至幸。就在小万同志深情款款,与群山合影留念、向苍松道尽离情,无限感怀涌上心头之际,驴友们,尤其是英勇无畏帅哥杀伤力的女驴们,揭竿而起,呼啸而上,使我们造型特别酷、瑜伽特别好的小万,以头抢地呀,做了埋首于白雪、翘脚向青天的“堕落天使”。
当我们谈论健康时,我正怀揣救心丸,脚蹬瑞典原单黑灰色系洋得冒土气的登山靴,狠心地踩着奶油雪糕般油润的处女雪,双枪老太婆般背两个褡裢,跟我那,披挂印度手编粗羊毛围巾、肩背越南橄榄绿小步包,穿搭走东南亚风,牙缝属国际范儿的优雅姐,双双健步在希望的荒野上。即便在根河,这也是唯一的原始林。负氧离子慷慨密集地补给着,像一个因极度缺爱反而对他人过度付出的女子。如果肉眼可见,我会被这爱的波吓坏吧。很快我就浑身松快:心脏憋闷消失,四肢活动自如,心情愉悦舒畅。
可以是无病之躯哦?高血脂、高胆固醇、肾结石、输尿管结石、胆结石、胆囊炎、心肌缺血、心律不齐、痔疮、颈椎变形、脚跟痛风、肝阴不足、心肾不交、气血两亏、神经衰弱、牙齿变黑、眼角生皱、大量脱发、半月痕消失、淋巴结肿大、内外零件抗不过地心引力集体下垂……哇塞,我们都是战士啊,以如此残躯,尚自吟风弄月、争名逐利、巧取豪夺、贪财好色、屡禁不止、醉生梦死、死不悔改……可以摆脱亚健康呢!安得脚杆似树干笔直,目光如鹰隼锐利,襟抱坦白如清风明月,肝胆相照如红日映雪,心肠柔软如彩云绕月,肺腑洁净如流水淙淙,爱情坚贞如冰封雪盖下一簇簇兴安红豆之绿叶,生命自在如鸟儿掠过林梢,洒落一地清脆!继续,走吧!
当我们谈论自己,和一起走过的驴友,真诚、真实、奉献、合作、开朗、开心、团结、乐群,这些词语脱口而出。你见过原始森林里哪只鸟问凭啥我搂柴火,哪棵树问啥时我涨工资,哪朵蘑菇心情不好今年不出来么?能长多高,就长多高;能飞多远,就飞多远;能繁育多少子孙,就是多少子孙。物竞天择,各尽本分。于是成林。
在林间我们没有做的事可不少。我们没有在刘少奇纪念馆多做停留,冰冷的木屋提示当年的创业环境更冷,一斤“营养豆”(黄豆)、一件皮大衣的批示已够林区人感怀几辈子。我们没有在下午四点钟冲刺另一座山,黑暗来临时大山可能翻脸变成敌人。我们没有拿出馒头渣喂小鸟,小鸟活在老天爷的慈悲里,根本没来鸟我们,哪像宠物,闻香识主人。我们没有放飞梦想的红气球,梦想已然在哔哔啵啵的火星里,在每个人的心里。
南山行
我喜欢南山之“南”。
小说《飘》里尽是南方旧式生活样式。南方湿润温暖,植物品类丰富。男人绅士果决。一言不合,拔枪决斗。雪茄烈酒,马术赌局。而南方女人丰满多情,媚眼如丝,最令男人甘心丧命。
孔雀东南飞。北方出佳人,南方有嘉树。可怜刘兰芝,举身赴清池;可惜焦仲卿,自挂东南枝。中国的古典爱情,总多好梦难圆,悲剧收场。
“南”与“北”相对,与寒冷、寂寥、冷静相对。例如我友网名“北极市民”,令人感到风霜严酷中有种担当。而“南风窗”杂志,摆明了“南”乃风气始开,风俗流布,新鲜、先进、活力之所。并不是哪里更好,如果要活得完整,下半辈子我愿移居南方。
我们根河这个南山呀,与上述发散全不搭界。喜欢它?讨厌它?都谈不上。
它可能更像一个平凡女子,或一介凡夫。简?爱激动地对罗彻斯特说,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渺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和你有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南山的灵魂和心,可能隐藏在一处一处狍子坐出的坑里,隐藏在山脚大片大片的杜鹃林里,一个傍晚又一个傍晚,昏黄落日映射下层层铺叙澹然如水墨画的虚无里。少即是多。无色彩含一切色彩。脉脉无语就是含情无限。
可是南山远望不鲜明,近看不高峻,爬起来也不过瘾;山里小树单薄细弱,碎枝烂柯一地,是个柴火妞儿,是个愣小子,是个傻媳妇儿,是个矮丈夫。是沉默的大多数。
只要我贫穷、低微、不美、渺小,我的爱就不值得你珍视,我,就不配赢得你的爱吗?
南山没有问我。我替它发问了。
它的白雪山道还是好的啊,松软、洁白、绵长;它的不张扬不出名也是好的吧,每天来散步一趟也累不着,小男孩放假了来出溜几下也丢不了。泰山好,你没事儿老去吗?与泰山合影,是你借泰山的光,证明你傍过大款;就像借明星名人的光,明星名人一离开,你又弱爆了。泰山眼里心里只有你吗,帝王去了它也不过洒然一笑。个体是虚弱的,人类是虚荣的。人类自己需要一个精神象征物来膜拜,以替代对王权的膜拜,于是好端端一座泰山,让皇帝那老家伙封了禅。泰山自己其实是不理人的——而南山亦如是啊。
如果上帝赐予我一点美、许多钱,我就要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
我不就是还在柴火妞儿、愣小子、傻媳妇儿、矮丈夫阶段吗?你以为,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你就可以不珍视我、我的爱,不好好爱我吗?
南山之“南”,是我所喜欢的。
两个馒头山
走到大管子我才发现,原来馒头山有并立的两个山头,那么,它该叫做两个馒头的山,或仿“双鸭山”叫做“双馍山”、“双峰山”?馒头山的两个馒头差不多一般大,虽然山形浑圆,立在那里还是有几分威严,叫人忽然有些怕怕,不知里面藏着什么神秘,爬上去有无危险。
爬山是一鼓作气最好,不然就再抬不动腿。爬惯了,很容易对沿途风景视若无睹,像习惯了某人某种生活的好。第一个山头很快攻破,想起来也无甚特别滋味,真如老猪吞下人参果。唯一可说的,是山路还蛮滑,幸有杜鹃枝条可作抓手。我党工作常常讲抓手,原来是任务险重,需要某物借力防身,提纲挈领,举一反三。抓手们云臂漫卷,煞是贴心,忽焉在左,继而在右,使我等人类在山之馒头皮蹬鼻子上脸,给力得很了。
然而人总是薄幸,稍息之后便得陇望蜀。新的栖息地在哪里,下一个猎物在哪里,我要在那里继续繁殖。于是,偌大地球,不够人类安住,而我们心急火燎地,向下一只馒头开拔。
松毛虫长大后是什么?飞蛾。要知道,毛虫与飞蛾本为一体,外表不同,本质未改。不过,人们可能接受毛虫,或更爱飞蛾,很少有人同时喜欢这两种形态吧!那就相当于不接受人会长大、变老或成长蜕变。什么是成功?男人老了要爱情,女人老了求事业,他们都想最终成为自己而已。许他(她)完成吗?请不要阻止一只毛虫走向它的命运。
我们在白嫩、香软、滑腻的大馒头山背面鱼贯而下,一边感恩于它的慷慨——不知多久没有人来,全部脚印都是我们新踩的,全部树挂都是我们不忍摇落的,而它全部奉献给我们。山一定是日夜呵气呀,从山脚到山腰,遍布霜华,蒸馒头么。想起少年时来此滑过草,那时节我们都是幼虫,今天、明天、后天,能振翅飞翔不呢?山无语而卧,静对斜阳,由人来去。
这山,竟然有些高度;站在山顶望去,岗楼山不过盈盈一握。人,必得有些参照物,方知自家眼界格局心胸有限。那年耿介还在心头,旧时伤痕其实依旧。山不管我们野心太多、贪心太重、嗔心不止。它只是冬天白了,春风吹过,又绿了;只是,山脚湖面下,宝藏了众多鱼儿,供人取用。
事后知晓,有驴友看到我们在山上的身影,但未辨识出来,默默走过;有棕熊离开洞府,公路上作一逍遥游,避免与我们行见面礼。山是它的,而人家并不介意小小人类偶尔穿庭入户。还好吧,坐在车里拍它玉照的人类,貌似也很淡定。
若论最好的成长,就是这样吧: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且让我们记住那,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一次配得的春之旅
有一个词语叫配得值,或叫配得感。通常,一个较不具有配得感、或配得值较低的人,对生活中出现的一切美好,往往持有怀疑、恐惧、拒绝的(潜)意识,进而做出抵触及放弃的言行。低配得感使人无法正视自己的优长与独特,也很难坦然接受美好的一切。所以,吾友俐俐、嘉欣、冰冰先后借巴黎欧莱雅骄傲地说,你,值得拥有。假如你还没有完全从不配得的思维惯性里走出来,请你先来爬一座空山,进山小路上忽而狗屎忽而羊粪,上得山去踩一地枯黄的落叶,吹着使脸变干变黑的野风,倦看满山没落的棕黄,趟过半糖主义的融雪,瞧瞧岗楼山这家伙,早无岗楼,名不符实不说,完全没个万物复苏的春天样。
哎,也罢了。那山可从不想自己配得不配得,只管使你从正面登临,侧翼包抄,山后绕行,迤逦竟来到了敖乡。山的前脸成三角形,后面可就密丛丛一片,毫不巍峨,真是枉担了虚名——唤声山,竟也恬不知耻地应了。山前山后爬了个遍,不闻鸟鸣,只看见绿色三两(枯草丛里隐隐草芽)、春意少许(达紫香鼓胀的枝头)。你说踏春而来不见春吗,下次许就进山不得,一地的软泥,塔头墩下咕吱咕吱冒水。而现在,我借塔头苦练梅花桩绝技,幻想步履如飞,万人可敌。
北地春天历来如此,管什么配与不配。冬季进山前,我以为,冬天的山林是不配得游玩的,其实不;今日进山前,就在昨天,我还以为,此时的山是不配得登临的,也不。岗楼山,几十年的老相识,我以为自己熟悉它,了解它,一再去爬未免太不配得,其实,更不。就像多年父子、夫妻、朋友、邻居,你以为,他不配得你去深入了解,以为自己不配得他好好珍惜,我们都错了。就像,晃进敖乡空旷静寂的院落,一只胖乎乎黄狗迎上来,逐一以嗅闻来验明身份、致以问候,独独忽略了我,不很亲近动物的我倒还松口气。谁知队伍撤退时,狗儿殷殷送别,竟用双腿抱住我的小腿,同行者道,你别舍不得她走了,我们都要回去了。我惊奇地玩笑,来时它没迎我,我还以为自己是狗不理呢嘿嘿。
去看一眼在做毛皮画的宋姐。若说在世界上的独特性,她和她的作品,也是配得的。还有安心姐一路不嫌重给她背来的一大罐粥。一只搬空了的蚂蚁窝,几根变得酥软的雪柱,一条排水用的干沟,这里那里林业工人作业的标志杆,渐多的自行车与摩托车,空气微醺,腿脚笨重,越来越轻快的心,我在春天一场小小的旅行里,渐渐无语。一冬穿惯的登山靴,去掉了棉垫,变得与脚不配得,使我走路吃力,脚踝难过。于是,很期盼我那遥远的朋友,给我寄来的crocs新靴子了。她要给我时,我一口应下来——太好了。
记得下次,当别人爱上你、称赞你、对你好的时候,你也要大大方方地担下来,因为你配得。
(选自《敖鲁古雅风》年第1期)
作者简介:
薛文芳,中文专业毕业,为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先后从事教师、记者、秘书、编辑等工作,现任根河市文联副主席,《敖鲁古雅风》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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