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晓休假回家时照的全家福
当兵以来，公开发表的文章足有数十万字，但第一次因为工作需要被要求写一下自己的母亲，却不知从何下手。兴许是离家太久的缘故吧，母亲在我脑海中的形象竟有些模糊了。不，不是模糊了，而是有许多事情在儿子看来，都是很平常的、理所当然的原因吧。而现在，我突然回想起这些所谓的平常的小事，不经意间竟泪眼婆娑，往事像放电影一样从眼前一幕幕闪过。
一
母亲打小因为家穷没念过书，吃够了不识字的苦头。所以她下定决心：再苦再累也要让自己的孩子好好上学。但这对于目不识丁的父母来说，是一笔非常沉重的负担。记得当时我上中学每周的生活费是1块5毛，但就是这1块5毛钱，母亲有时也需要到处去借。爸爸是个“爱面子”的人，不善言辞，所以家中的借钱任务全部落在了妈妈身上。但我注定要让母亲失望了。
那是年1月9日，也就是我走出江苏省普通高中的会考考场的当天，我选择了外出打工。为什么选择外出打工？因为高三最后一学期要交元的学杂费，我不想让母亲为我学费的事发愁。
几天之后，我孤身一人来到了江南小城昆山。然而，虽然自己关闭了大学之门，但大字不识的母亲却从未放弃对儿子的希望。几个月后，就是全国冬季征兵的时间了。虽然这几个月来我每个月都把工资一分不少的寄回家中，但母亲却从未因为我能挣钱了而眉开眼笑过。这不，村里的有线广播刚刚发布征兵通知，母亲就来了精神－－她想让我去当兵。但遗憾地是，当时的通信条件不像现在发达，只有大老板才用得起“大哥大”，母亲不可能一个电话就把我召唤回来。怎么办？母亲选择了亲自到昆山的工厂找我。
那天下午，当我在工厂的传达室突然见到脸色腊黄的母亲时，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母亲一向晕车，平时坐拖拉机都会吐，真不敢想像多公里的长途汽车，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只要坐十个小时左右的汽车路程，母亲由于不识字竟走了两天，而且一不小心坐到了上海，然后又从上海往昆山转车。由于晕车，母亲两天来滴米未进、滴水未沾。当找到我时，人已经处于即将虚脱的状态了。但母亲根本顾不上这些，拉起我就往回走，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但遗憾地是，时间果然来不及了。那是年11月中旬的一天，医院的征兵体检初检工作已经结束时，难过极了，那神情俨然比当初我辍学打工的事对她打击更大。邻居们都来劝她，也有人出主意：“要不送点礼，做做工作。”“送礼？”听说还有希望，母亲一下子来了精神。但送什么？送给谁呢？这可把母亲难住了。后来，母亲反复思考了一夜，觉得自己唯一认识的就是村里的民兵营长，看来只能找他了。就这样，母亲拎了一篮子还没来得及卖的草鸡蛋，带着我来到了民兵营长家。民兵营长是个退伍兵出身，他在简要问明母亲的来意特别是了解到我是一名高中毕业青年的信息后，马上来了精神。他立即领着母亲和我，还有那一篮鸡蛋来到了乡武装部孙部长的办公室。孙部长了解了情况后，也被母亲这种“可怜天下父母心”的真情打动了。结果，孙部长不但没收一个鸡蛋，还当即答应想办法。后来，孙部长让我补填了一张表，就直接领着我到县里的征兵体检站参加复检了，我也一路顺风地来到了部队。现在想来，这么多年来，我虽然在部队取得了很多成绩，先后5次荣立三等功，一次荣立二等功，但如果没有母亲当年一门心思地设法让我当兵，我的前途命运真的很难说。
图为罗晓带病坚持工作
二
部队远在祁连山下的戈壁滩，离家乡多公里。自那以后，母亲的心也跟着我一起飞到了戈壁滩。
我是后来才真正理解“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的。那是当兵第3年，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临到学校报到前，我从徐州下车，绕道老家走了一趟。听说儿子“衣锦还乡”，母亲的心情可想而知，但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十分憔悴。一直代替爸妈给我回信的隔壁大伯却偷偷地告诉我，你母亲得的是子宫内膜癌，很严重。
“子宫内膜癌？”大伯你可从未在信里和我说过啊？“是你妈妈不让我写，说你考军校的事大，怕你分心走神”。原来是这样！我如梗在喉，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的病其实已经发现很久了，只是由于家中医院治疗。
不仅如此，大伯还告诉我，母亲平时让他给我回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不像我，有一点委屈就马上写信告诉家人。“就因为这，你爸妈在你当兵走的第一年春节就哭哭啼啼地没吃饭”，大伯说。大伯的话让我十分愧疚。这么多年来，母亲没吃过一顿好饭，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有时甚至医院看，总以为“抗一抗”就能过去了。而现在，我们的生活刚刚有点盼头，母亲却病倒了。
“花多少钱也得把您的病看好，哪怕是找人借、做贷款也要看”，母亲由于担心花钱太多，刚开始不愿意看，说人总要面对死亡的，活一天算一天。无奈，我只得先到军校报到。然后在报到后不久，就把母亲的事向学员队领导做了汇报，没想到队领导高度重视，他们立即向系里反映并咨询了有关政策，最终确认：“医院可以半费的形式收治我母亲入院，而且该病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高兴极了，立刻致电在家照顾母亲的大哥，让他把好消息告诉母亲并送到南京来。兴许真的是被“半费治疗”的好消息诱惑的原因吧，母亲很爽快地答应到南京来看病。那天晚上，当我跑到学校门口接母亲时，没想到母亲已经全身浮肿，站不起来了。母亲是被我和哥哥合力抬到学院招待所的。
母亲住院的那段时间，学员队特批医院照顾，但母亲医院陪她。那段时间，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部队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不要辜负了领导厚爱。”最终，母亲选择了让在昆山医院陪护。天不负我。最终，经过军区总院专家的连续三个月努力，我母亲得以成功手术并最终康复。
三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我结婚后生子后，看孩子的事全部由丈母娘包办了，但母亲一直为此愧疚于心。这不，让她表现的机会终于来了。那是年的国庆节前后，丈母娘因事要暂回老家一段时间，爱人又正好出差，我打电话给母亲，问她村里有没有放心可靠的人，可以请过来帮我看几天孩子。我之所以明确地不让母亲来，是因为母亲在两年前曾遭遇过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锁骨上一直装着钢板。就在几天前，医院把钢板取出来。谁知母亲听说我要找“保姆”，马上着急了：“请人干嘛？请人还得花钱！”我说：“那你不是受伤了吗？”母亲很轻松地回答：“没事。”
于是我就放心了。然而当我从长途汽车站接到母亲时，我就后悔了。那天，我因有事到车站稍微晚了会儿，母亲已经先我抵达车站了。在穿梭的人流中，我一眼就看见坐在进站口台阶上的母亲，她的一只胳膊用绳子吊挂在脖子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两个蛇皮袋子，一个装着她几件简单的换洗衣服，另一个装着她自己养的两只老母鸡。见到我，母亲略显艰难地站起来，有点痛苦的样子。我问他：“胳膊疼吗？”她说：“应该是坐长途汽车颠的。”我这时才了解到，虽然母亲当初出院时的伤口愈合情况很好，拍的X片我也见过了，但疼痛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只是这种疼痛用母亲的话说，是尚且可以忍受的罢了。但即便如此，一股不祥之感还是涌上我的心头。我决计第二医院检查。然而，就在当天夜里，另一件更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这人有点胖，一向睡得沉。大约凌晨5点，我突然被母亲一阵痛苦的呻吟声唤醒。我一轱辘爬起床，打开客厅的大灯。天哪，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深秋的季节，母亲竟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坐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她一只带伤的胳膊扒着沙发，另一只手不停地锤打自己的背部、腹部。我问母亲出了什么事，怎么跑到地上来了？她说肚子疼得厉害，怕在床上会不小心伤害宝宝，所以就想到沙发上来躺一会儿。我问他：“你这样坐在地上不冷啊？”她说：“不冷，还出汗呢！”我又问她大概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不喊我？她说大概3点钟开始的，之所以不喊我，是想让我多睡一会，医院。
我的脑袋懵的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后怕迅即占领内心世界。因为我知道，有些病多耽搁一分钟都会多一分危险。而不识字的母亲却并不知道这些，以为什么病都是可以忍一忍再说的。
我迅速拨打了“”，把母医院。诊断结果：肾结石引发肾绞痛。我傻乎乎地问医生：“肾绞痛为啥会这么痛，疼得人浑身冒汗”？医生无语……只是后来他在听说母亲是在病情发作两个小时医院时，才显得非常惊讶。直到这时，医生才告诉我，肾绞痛这个病一旦发作，常人可以忍受的时间一般不超过10分钟就会在地上打滚。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医生慨叹。而这时，我的泪水也夺眶而出，我一直在想那两小时母亲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而她坚持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儿子多睡一会儿，因为儿子睡觉的事是“大事”，她的事再大也是小事。更让我没想到地是，我的另一个担忧也得到确认：经CT扫描，母亲国庆节前刚取过钢板的锁骨二次断裂，需要再植钢板。
母亲住院的那段日子，我一个人带着6岁女儿，医院之间往返。我给母亲梳头、洗脚，给她做饭、洗衣服，扶她上厕所，每天虽然很辛苦却一点也不感觉到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和同室的病友们见我就夸，说我孝顺。但一想起母亲这辈子为我们吃过的苦，我又觉得自己为母亲做任何事情都是不为过的。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哪个母亲爱孩子会有所保留。而我们，为母亲做的太少太少了。(罗晓/口述柯文才/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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